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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怕罡风吹散了热爱
 

《[绿黑]花色》

01

 

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,站在庭院中央发呆的绿间真太郎回过神,取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的雨水。

早春的雨下得并不大,站了一会儿也只是湿了发顶而已。反正也不会有人来叫自己回屋,绿间索性脱了鞋,坐在了回廊上。风夹杂着雨水,打湿了他悬在外面的小腿。

一只蓝色的蝴蝶忽然闯进了他的视线,摇摇晃晃地在低空中飞了一会儿,又消失在了院子里那片绣球花丛中。

不管性格再怎么沉闷,小孩子也毕竟只是个小孩子。绿间跳到了地上,夹着木屐咔嗒咔嗒地追着那只蝴蝶钻进了花丛中。

不知长了多少年的绣球花已经有成年人那般高,从来没有到过这里面,但那是今年春天看到的第一只蝴蝶,还是蓝色的,怎么能错过。绿间拨开挡在跟前的枝叶,硕大的花团上聚集的水滴被抖落,从镜片后面的空隙里砸进了他的眼睛。

不知道走了多久,繁密的枝叶和花团越来越稀疏,眼前忽然开阔起来,绿间摘下眼镜,揉了揉眼,才注意到花丛的中央竟有一片小小的空地。

蝴蝶呢?

绿间在原地转了一个圈,除了大得压弯了花茎的绣球花,什么都没有。

 

“真太郎那个孩子,是不是越来越奇怪了?”绿间晴明接过夫人递过来的茶碗,不忍住开口问道。

绿间夫人责怪地看了他一眼,有点不高兴。

“那个孩子本来就很奇怪。他这是又怎么了?”

“昨天我去偏院,看见他从绣球花丛里钻了出来,正在打扫的下人告诉我,他已经钻了三天的花丛了。”

“这有什么奇怪的,不懂事的小孩子罢了。”

“不。”绿间晴明摇了摇头,“他虽然有些古怪,但一直是个很安静的孩子啊。”

“行了,不要再说了。我本来就不喜欢那个孩子,要不是因为他是你侄子,我才不想看见他呢。”

“不过你本来就没怎么见过他嘛。”

“他的眼睛,看上去慎得慌。还有那片绣球花,长得跟发了疯似的。”

绿间晴明没有再说话,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 

绿间真太郎揣着一本书,钻进了花丛里。

绣球花丛里的那片小空地已经成了他的秘密世界,茂密交织在一起的枝叶很好地将这里与外界隔开。

只是再也没有看见那只蓝色的蝴蝶了。

 

屁股刚一沾地,绿间就听到了一阵悉悉簌簌地声音,一双赤裸的脚出现在了他的眼前。最初他以为是别的小孩误闯了进来,他皱着眉头抬起头,想要赶走这个发现他秘密的坏蛋。

即将说出口的花被硬生生地梗在了喉咙里,绿间张了张嘴,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。

眼前站着一个少年,浅蓝色的头发下,是一双同样浅蓝的眼,清瘦的身体包裹在单薄的浴衣里。

“你能看见我?”少年眨着眼睛问道。

从惊讶之中恢复过来的绿间又皱起了眉头。

“蓝色的,我都看得到。”

“是吗,那我很开心呢,终于被人发现了。”少年浅浅地笑着,“我叫黑子哲也。”

“不要擅自做自我介绍的说。”绿间拿起书,遮住了自己的脸,只露出了一双碧绿的眼睛。

结交朋友是一件很麻烦的事,而且自己并不需要,虽然这个人有着蓝色的头发和眼睛。

绿间用抗拒眼神盯着黑子,“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的说!”

“因为这里是我的家啊,绿间君。”

他知道自己的名字?绿间有些慌张,但依然面不改色地板着脸。

“哼,怎么可能。”

黑子没有回答,只是抬起手,一只蓝色的蝴蝶悠悠地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,停在了他的指尖。

绿间睁大了眼,抑住想要扑过去的冲动,站起了身。

“你喜欢它吗?”黑子看着绿间问道。小孩子的目光总是直白又坦然,哪怕是口是心非的孩子。

绿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,憋红了一张圆圆的脸,“才不是的说!”

“那你为什么要追着它来这里呢?”

“我只是需要幸运物而已。”

“幸运物?”

 

绿间急匆匆地跑回了屋子,被蹬掉的木屐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。

不一会儿,绿间又噔噔噔地跑出了门,怀里抱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子。

在院子里打水的下人看见了直摇头。一向安安静静的孩子,怎么钻了几次花丛就野起来了。

 

绿间再次钻进了花丛里。黑子果然还坐在原地等着他,肩膀上停留着那只蓝色的蝴蝶。

“给你。”绿间递上了自己的木盒。

“送给我?”

“才不是!只是给你看!”绿间撇了撇嘴,“不要擅自给别人下决定的说。”

黑子抱歉地笑了笑,打开了木盒。

六只蝴蝶,被细小的钉子钉在了盒底,脆弱的翅膀被细线拉开,绚丽的花斑隐隐折射着奇异的光,每一只蝴蝶的翅膀和斑纹都不相同,但却无一例外地都是蓝色。

“这是……什么?”黑子有些惊讶,木盒随着手的动作晃了晃,角落里又滚出两颗玻璃珠,其中一颗已经摔出了裂痕。当然,也都是蓝色的。

绿间看着黑子惊讶的表情,露出了一点小小的自豪。

“这是幸运物。”

“蝴蝶的尸体?”

“都说了这是幸运物!”绿间提高了声音,孩童特有的小尖嗓,“不止是蝴蝶。”

“这些都是蓝色的,为什么?”

绿间愣住了,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,心里有些犹豫和不安。沉默只持续了一会儿,绿间咬了咬牙,抬起头,摘下了眼镜。

没有镜片的遮挡,碧绿的眼珠发着幽幽的光。“我只能看见蓝色的东西。”

 

明明是色彩这样美丽的瞳孔,看到的世界却是一片白与黑。唯一的蓝色在这个总是阴雨蒙蒙的山区里弥足珍贵。

只能看见绣球花的颜色,晴朗的天空的颜色,还有这些蝴蝶的颜色。但天空会下雨,绣球花离开根茎就会凋谢,只有钉在木盒里的蝴蝶,是不会改变的。

“那我来做你的幸运物好了。”黑子摸了摸绿间的头发,“我来代替这些蝴蝶,做你的幸运物。所以,不要再杀死更多的蝴蝶了。”

“不要。”绿间摇着头,一本正经的样子,像个大人。“人是会变的。很多年以后,你的头发会变白,眼睛也会失去颜色。”

黑子眨了眨眼,“绿间君,你给我看了你的幸运物,作为回报,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。”

“什么秘密?”

“我和木盒里的蝴蝶一样,永远都不会改变。”

绿间愣了愣,有些不太相信,“真的吗?”

“是的。我永远都是十五岁哦。”

“哼,我不相信,人怎么可能永远都是十五岁的说!”

“不相信的话,可以试试看。反正你喜欢的蓝色的东西,不是吗?”

蓝色的瞳孔闪着细碎的水光,就像是挂满露珠的绣球花团。

绿间看着黑子的眼睛,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。“如果你变了的话,怎么办?”

“那我就把世界都变成蓝色,补偿你。”

“切,我才不信。”

“还有,我才不喜欢你。”

 

“真太郎那个孩子,话越来越少了。”

绿间晴明拉上身后的纸门,手里是刚从偏院的书房里找到的几本旧书。

“有什么不好吗?”绿间夫人摊开几张织着芍药和燕子的棉布,琢磨着樱花祭的时候该穿什么样的和服。“安安静静的孩子不会添什么麻烦,只是多一张嘴吃饭而已。”

“啊,说起来啊,偏院里的绣球花,真的是长疯了,现在已经是三月了啊。”

“说什么三月,那片绣球花就没有停过。旧的花团凋谢了马上又长出新的花团,要不是你爸爸在世的时候说别动那些花,我多想叫个下人把那块地铲了。”

“别啊,说不定那是块宝呢。永远不过花期的绣球花,不是吗?”

“什么宝贝,这种花在神社附近不是都可以看到吗?”

“不,不是这个意思。”绿间晴明拿书敲了敲自己的头,“绣球花里,会不会有妖怪呢?”

绿间夫人停下手里的动作,瞪大了眼睛。“说什么傻话。”

 

绿间真太郎终于不再动不动就往绣球花丛里钻了。大多数时候,他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安安静静地看书,或是写字。

端来茶水和点心的下人躬着身子,从黑子的跟前轻手轻脚地走过,退出了房间。

“他们真的都看不见你。”绿间放下了手里的怪谈故事集,拿起了盘子里的点心。

“是,因为我是绿间君专属的幸运物。”

“切。”绿间偷偷撇着黑子平淡的脸,忽然就红了耳朵尖。

“你要吃这个吗?”生硬地转移掉话题,绿间指了指手里的丸子。

“好。”黑子弯下腰,就着绿间举在半空中的手,咬下了一小口。

“不要咬别人吃过的地方的说!”绿间看着只剩下三分之一的丸子,有些抓狂,“为什么不把剩下这一点吃完,谁要吃你剩下的东西的说!”

黑子捂着嘴哧哧地笑了两声,转身拿起了茶碗。

“真是的,所以说你就是不行……”绿间皱着眉头嘀咕,犹豫了一会儿,还是吃光了剩下的丸子。

“下次请好好吃完你的部分!”

“好好,绿间君。”

 

樱花很快就开满了山头。

绿间穿上新做的浴衣,光滑的布料上织满了菖蒲。

“很适合绿间君呢。”黑子弯着身子,帮他系上了腰带。

绿间撇了撇嘴,“我又看不见。”

黑子在绿间面前蹲下身,两个人的视线刚好可以交织在同一个平面上。

“绿间君很可爱的说。”

“切。”绿间红着脸扭过了头,“不要学别人说话。”

黑子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,站起身走出了房门。

“玩得开心,绿间君。”

 

哼,怎么会开心。

绿间气鼓鼓地扯了扯袖子。他对樱花祭这样的活动提不起兴趣。

只是大片大片的白色花朵在拼命的凋谢而已。既不是蓝色的,也不是永恒的东西,为什么要喜欢呢。

但他却并不能作出自己的选择。既然叔叔一家留下了他,他就得乖乖地跟着他们一起去出游赏樱。

虽然没有多么亲近的关系,但也不能让他们更加讨厌自己。绿间心里很清楚,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叔叔没有孩子,他连最后的落脚之处也不会有。

 

旁边的山头开满了樱花,隔着很远也能看见。

绿间晴明兴致勃勃地指着那片山头,夫人也心情不错地应和着。

绿间真太郎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,远处的景色只是混乱的线条,跳跃在他眼里洁白的世界中。

“山麓花盛开,七天鹤常在!真美啊。”

美吗?

绿间抬起头,看着他们的满含笑意的黑色眼珠,产生了好奇。

他们眼中的世界,究竟是什么样子的?这个世界,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的?

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黑子的眼睛,纯粹又干净的蓝色,闪着柔和的光芒。

 

“黑子,这个世界上,除了绣球花,除了晴朗的天空和蝴蝶,除了玻璃珠子,除了你,还有什么会是蓝色的?”绿间趴在黑子的身边,看着他提笔写着自己还不认识的汉字。

“蓝色的?有很多啊。”黑子放下笔,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,“蓝色的大海,蓝色的果实,蓝色的孔雀,蓝色的石头,蓝色的鸢尾花,蓝色的鸭跖草……”

“会有蓝色的樱花吗?”

“没有蓝色的樱花。”

“哼,只有十五岁的人,肯定没有见过蓝色的樱花。”绿间不满地翻过身,从背后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。

屋外又在下雨,淅淅沥沥的声音隔着薄薄的纸门传了进来,不一会儿,绿间就枕着黑子的腿睡着了,手里的书无声地滑落到地上。

 

02

 

没有花期的绣球花,永远也开到不尽头。

绿间坐在走廊上,看着黑子束起长发,拨开绣球花的枝叶慢慢朝他走来。

“这是新做的浴衣吗?”黑子坐在了绿间的身边,手指抚上了他的袖口,精致的蜻蜓纹样就像是要从深色的布料之中展翅而出。

绿间点了点头。

“绿间君也长大了啊。”黑子的目光落在了绿间的脸上,瘦削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梁,随着包子脸的日渐消失,也变得立体了起来。

绿间偏过头,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。“又不是谁都不会改变的说。”

黑子无声地笑了笑,与那已经消失的肉脸相反,绿间的别扭不减反增,纵使十五岁的他高过了黑子整整一个脑袋,声音也已经变得低沉起来。

“我和叔叔他们一起去赏樱了。”

“玩得开心吗?”

绿间没有回答,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手指。前些日子练习剑道,一不小心就被竹刀上的毛刺划伤。

黑子伸出手,摩挲着绿间微微摊开的掌心。纤细的手指穿过指缝,两只手慢慢地扣在了一起。

“算了。”黑子笑着叹了一口气,“等你找到蓝色的樱花再说吧。”

 

绿间紧贴着黑子的身体睡着了。夏夜的高温让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体温比常人更低的黑子。

隐隐约约觉得脸上有些痒,绿间从睡梦中醒来,看到的却是黑子幽蓝的眼睛。

眉头有一点冰凉的触感,是黑子正在轻轻抚摸他的眉骨。

“你怎么还没睡?”绿间抓住了那只手。

“绿间君长得真好看。”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,绿间愣了愣,脸上的温度突然就烫了起来。

“……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!”

黑子只是淡淡地笑着,蓝色的眼里流动着点点的光。

绿间回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,赤脚站在他面前,说着要做他的幸运物,答应他永远也不会改变的黑子。这个人果然一点也没变。

眼睛上忽然又落下冰凉的触感,绿间回过神来,黑子清秀的脸尽在咫尺,他抬着手,再次抚摸上自己的眼睑。

“怎么了?”绿间轻声问着。

“没什么。”

黑子摇了摇头,水蓝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散在枕头上——那是被绿间强行留下的东西。第一次看见黑子拿起剪刀打算剪头发的时候,记事以来就没哭过的小孩竟然哭得喘不上气。

当然,现在的绿间已经不想承认自己做过这样的傻事了。不过他无比庆幸自己任性地留下了这样美丽的蓝色。

冰凉柔软的发丝挨在自己的脸上,绿间只觉得自己心脏的某个位置猛的软了下去,原本整齐而又有节奏的跳动忽然就被打乱。他早已猜到黑子不是人类,却从来都没有细想过他来自哪里,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院落中。而这一刻,如果黑子说他是神明大人,绿间也不会有一丁点的怀疑。

 

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画像中倚在窗边看花落的艺伎,绿间并不清楚那是怎样色彩绮丽的景象,但他可以隐隐感觉到画面里的哀伤。

“因为太美丽,所以变成了笼中鸟。因为变成了不可求的笼中鸟,所以更加的美丽。”黑子曾经这样告诉他。

黑子也是一只笼中鸟吧,被困在了永远十五岁的身体和永不过花期的绣球花里。

“黑子。”

绿间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。

“恩?”

“黑子。”

“恩。”

“黑子。”

“恩……”

绿间慢慢地靠了过去,小心翼翼地将嘴唇贴上了黑子的嘴角。湿润又柔软的回应,让他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。

十五岁的少年和永远十五岁的少年,在被窝里分享着只有他们能感知到的亲吻。绿间知道他们的秘密永远都不会被人发现,但依然像是在偷食禁果一般。

 

随后的日子,像是一个精美的机关被突然打开,或者说像是一个杯子被磕掉了一块,奇妙的感情疯狂地溢出,绿间在心照不宣的吻中渴求得越来越多。

他试图用手指触碰那些隐秘在衣料底下的肌肤。刚开始的时候,绿间有些害怕,他的手抖个不停,而黑子只是无声地用吻鼓励着他继续。

什么时候跨过那条无形的界线,绿间自己也想不起来了。不需要什么事情触发,不需要什么暗示与调情,他只是顺着黑子轻微颤抖的膝盖,慢慢地抚上了那里。

绿间记得躺在散开的浴衣上的黑子,像是从水中捞出的一样透明,眼睛里没有了平日里的淡泊与沉静,只剩下他从未见过的美丽的神色。

 

看着一个小孩长大成人是一种怎样的感觉?绿间没有开口问过黑子。

但他知道,看着陪伴着自己的人永远活在十五岁,似乎并不太好。

 

“真太郎快成年了啊。”绿间晴明翻着厚厚的账簿,耳边早已生出了花白的头发,“让他来我这里帮忙好了。”

“你认真的吗?”绿间夫人皱起了眉头,“他连学堂也没去上过。”

“不是请过家庭老师的吗?”

“那倒是没错,不过要去帮忙的话,不只是这个问题吧。那个孩子能好好与人交流吗?他连个朋友也没有。”

“慢慢习惯就好了嘛。”

“那件事情也可以不在意了吗?”

“什么事?”

“你问我什么事!绿色的眼睛,你忘记了吗!那孩子毕竟还流着绿间家的血啊。”

“啊,这件事啊……”绿间晴明嘀咕望看向了窗外,一只蓝色的蝴蝶悠悠地往偏院飞去,“真是少见的品种呢。”

 

雨后短暂的晴天,积水反射着久违的阳光。如镜的水面倒映着黑子从改变过的脸,绿间却越来越害怕——两个人的身体并排坐在一起,灵魂却是在两个时空,一个在飞速地前进,另一个在永恒地静止。 

“黑子,你害怕过吗?”

“怕什么?”黑子抬起头,蓝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清澈。

“被时间忘记,之类的。”绿间努力思考出了一个委婉的说法。

“如果说我被时光忘记了的话,绿间君就是被色彩忘记了啊。”

并没得到确切的回答,绿间皱着眉头啧了一声,不再说话。黑子走到他的面前,仰起头,安抚地亲吻着绿间的下巴。

“对不起。”

“为什么要道歉的说。”绿间被弄得有些痒,干脆直接将黑子按进了自己的怀里,低头咬上他的柔软的嘴唇,及腰的长发被绿间的手指拨散。

 

夜里,绿间紧紧地抱着黑子,他越是慌张,越是想要一遍又一遍索取着黑子的身体,直到两人精疲力尽。

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存在于同一个世界?绿间轻轻吻着黑子的额角,鼻尖埋进了黑子的长发里。他最近总是产生错觉,黑子的蓝色似乎越来越透明,就像是要消失一样。

 

“为什么绿间君的眼睛看不见其他的颜色呢?”

“我不知道。他们告诉我这是诅咒。”

“什么诅咒?”

“绿间家,有绿色眼睛的孩子,只能看见蓝色的东西。”

“绿间君有恨过吗?这种莫名其妙的诅咒……”

“小时候恨过……不过,现在已经不重要了。”

如果不是这样的眼睛,或许他就不会执着于蓝色的事物了,那黑子也就不会存在于他的世界中了吧。

“绿间君有想过,有一天能够看见这个世界的色彩吗?”

“当然有过的说。”

“那绿间君最想看见什么的颜色呢?”

“……樱花吧。”

 

03

 

这个三月异常的寒冷,樱花迟迟未开,而绣球花依旧没有凋谢。

绿间夫人为不能做樱花糕点而苦恼着,绿间晴明也哀叹着山间没有春色。但除了徒增不少烦恼之外,樱花未开并没有带来什么不便之处,绿间家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。

 

天色暗得很早。绿间点燃了灯盏,仔细地翻阅着绿间晴明交给他学习的簿记。翻完最后一页已经是深夜,他取下眼镜,揉了揉鼻梁。

黑子到现在也没有出现,绿间不禁有些担心。虽然黑子经常会钻进绣球花丛里一个人安静地待上一下午,但自从两个人确认关系以来,他每天晚上都会回到绿间的房间。

绿间拉开纸门,静谧的院落里,只听得见藏在草叶里的虫鸣。

“黑子?”小声地呼唤着,但并没有人回应。

绿间举起提灯,拨开绣球花的枝叶,钻了进去。蓝色的花团随着拨弄摇摆着,在花瓣上停留的蝴蝶被惊起,摇摇晃晃地扇动翅膀飞在了半空。

 

花丛的中央并没有人,绿间皱起眉头,心里开始责怪起那个人来。为什么连声招呼不打就不见了?

那只蝴蝶忽然转圈飞到了自己的跟前——就像是在说话一样,绿间暗暗地想。

“黑子在哪里?”绿间知道对着一只蝴蝶说话简直是傻透了,不过他是个只能看见蓝色的人,他有一个永远活在少年时代的恋人,还有什么事是可以不去相信的呢。

蝴蝶当然不会说话,只是围绕着绿间手中的提灯不停地转圈。

什么啊,果然不能因为蝴蝶有着少见的蓝色翅膀,就认为它能听懂自己的话。

绿间苦笑着摇了摇头,打算转身回去,那只蝴蝶却忽然飞到他的前方,慢悠悠地离开了花丛。

去哪儿?绿间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。

 

刚一出绿间家不远,蝴蝶就飞进了没有道路可走的树林,绿间有些无奈地停在了路边,再次反省自己为什么要相信一只没有思想的生物。他举起提灯看了看四周,除了自己的鞋印,依然没有什么人来过的痕迹。

还是先回去吧。

转过身的时候,绿间忽然注意到旁边的山头上,在一片灰暗之中,有什么东西在发着莹莹的蓝光。

 

因为白天下过雨,山间的道路依然是湿漉漉的。等到到达那座山头的时候,绿间的浴衣下摆已经被木屐带起的积水打湿。

但他已经顾及不了这么多了。

此时此刻,出现在他眼前的,是一种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奇异景象。

——山上的樱花,忽然全部绽放开来,明明最初连花骨朵也难以看见。然而更要命的是,每一片花瓣,每一朵花,都蓝得像是发着幽光。

蓝色的樱花。

绿间微张着嘴,除了倒吸凉气的声音,他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。

 

樱花疯狂地绽放着,又如同赴死一般拼命凋谢,像是要整座山头都被埋葬在蓝色的花瓣之下。空气里弥漫着清香,绿间忍不住向前走去,踩碎了一地柔软脆弱的花瓣。

蓝色的樱花,终于见到了。

他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干,整个人都埋没在幽蓝的花瓣雨之中。碧绿的眼睛里,涌动着蓝色的碎光。

 

绿间摊开手,一朵完好的樱花恰到好处地落在了他的掌心。明明还在最美丽的顶点,却已经打算结束生命了吗?

瞬息幻灭的樱花,简直像是正在崩塌的梦境。

 

上一次看见这样美丽又奇幻的蓝色是在什么时候?

绿间想起黑子的眼睛,清澈的蓝色里永远都有着他读不懂的情绪。那他现在在哪儿?绿间攥起拳头,柔软的樱花被碾出了汁水。

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一双赤裸的双脚。正如十几年的相遇一样,绿间抬起头,看见了只穿着单薄浴衣的黑子。

但这一次不同的是,黑子坐在樱花树上,白色的长发,白色的眼珠,一如绿间所看到的世界。

 

“绿间君。”黑子低着头,轻声呼唤着绿间的名字。

绿间说不出话来,他在那一瞬间明白过来,这片樱花树林中无边无尽的蓝色,都是黑子的颜色。

“绿间君,我终于等到你了。”

“你……这是做了什么!”绿间彻底回过神来,心里却是不可遏制的怒火。

“蓝色的樱花啊。”

“谁要看蓝色的樱花的说!”

如果你变了的话,怎么办?那我就把世界都变成蓝色,补偿你。

十几年前的承诺却像是发生在昨天,两人的对话享在绿间的耳边。他握住黑子的脚踝,将他一把从树上拉近了怀里。

“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的说!”绿间把脸埋进黑子的颈窝,愤怒又悲哀地质问着,白色的头发散在两人的肩头。

“因为绿间君想要看樱花啊。”黑子小声地回答着,声音一如往常的平淡,“但是绿间君看不见,所以变成蓝色的,就能看见了。”

“可是我不需要!”我只要能看见你就足够了。

“但是,绿间君,我的世界,已经开始流动了啊。”

 

细碎又轻柔的吻像是羽毛一般轻轻落在绿间闭着的眼睛上。

“绿间君,我终于等到你了,这就足够了。”

 

绿间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色彩,他看到了阴沉的天空,他看到了打开的门扉,看到了一个蓝眼睛的少年站在门外,轻声地询问着什么……眼前的景象扭曲又伸展,他看到了插在自己胸口的太刀,那巨大的窟窿里,流出了刺眼的液体……他看到了黑子的脸,蓝色的眼里噙满了泪水……

耳边忽然响起了黑子的声音,平淡却有哀伤,“绿间家,有绿色眼睛的孩子,只能看见蓝色的东西。”

让我来护你长长久久。

世界不断地压缩,又不断地被拉扯。

他看见了黑眼睛的男人带着一个女人回到了山中的宅邸,女人有着和树叶一样颜色的瞳孔,家中的老人气急败坏,却也无可奈何。女人生下了有着同样眼睛的孩子,人们露出了惊恐又悲哀的表情,但很快,随着两人被掩埋在土壤之中,所有的同情也被谨慎地收回。

 

再次睁开眼,绿间只觉得做了一场大梦,却记不起来梦里的画面。绿色的虹膜上,依旧倒映着大片大片经历着生与死的蓝色樱花。整个世界都只能听见樱花拼命凋谢的声音。

脸上是冰凉的温度,绿间摸了摸自己的脸,手上沾满了泪水。

为什么我会哭呢?

 

樱花开了整整一个月。却没有人能看见它的蓝色。绿间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坏掉了,但又暗自庆幸着只有自己可以感受到这片蓝色的梦境——像是拥有了一个天大的秘密。

偏院里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绣球花终于枯萎了。短短的一夜间,倒下了一大片,空气里惯有的清香早已散去,只留下了腐败的味道。

下人们把枯死的花茎从土中拔出,以免坏掉的根腐烂在土壤之中。偏院里一时间热闹了不少,绿间把手揣在袖子里,默默地坐在走廊上,看着人们忙前忙后地整理这片曾经疯狂生长过的花丛。

绿间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,但又没有一丁点头绪。

多半是什么不重要的事吧。

 

“啊!”庭院里,忽然有人惊呼了起来。

绿间有着在意地走了过去,待他清楚地看清那个人手指所指的东西,惊得心脏漏掉了一拍——一株绣球花的根部,缠绕着一段属于人的白骨。

 

04

 

山中的阴雨仿佛永远也停不下来。

绿间晴明和夫人搬去了城里,他们想去更加平坦和干燥的地方养老。绿间家的事业自然地转移到了绿间真太郎的手中。他留在了山中,和几个下人一起,重新种起了大片大片的绣球花。十五年过去,稚嫩的幼苗慢慢长到齐腰的位置。

 

今年的花期还未到,院子里只有枝叶在拥挤地生长。雨水洒在叶片上,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。

绿间坐在走廊上,拿着一本怪谈小说,看得昏昏欲睡。

“当人死的时候,如果有未完成的心愿和执念,就会依附在其他的事物上,强行地留在世间,直到自己的心愿完成。”

 

忽然有人敲响了大门,绿间清醒了过来,也没有撑伞,直接踩着积水走到了门边。

拉开厚重的木门,一个清瘦的少年站在门外,拉下了头顶上湿透了的兜帽。水蓝色的头发底下,是一双蓝得清澈的眼。

“你好。山中的雨下得太大,不知道能否让我在这里避一避雨?”

 

-END-

 

 

============

 

终于写完了!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一本正经编瞎话,所以并没有什么背景,也没有什么可以考究的细节。

结局有点仓促,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地把想说的东西写出来。不过我也实在是拖不起了,整个六月都是考试月,我还有好多书要背(哭)

其实最初的设定和结局并不是这样,提前想好的句子和剧情也有很多没有用上,我总是有着写着写着就写歪的技能,不过既然都已经写完了,最初的版本也就不重要了。

 

写给611绿黑日的贺文,没有屯文的习惯,我就直接发了(主要是到时候有太多的考试要忙所以没时间了)

只要喜欢对了CP,每天都是有糖的CP日

 

谢谢看到这里的你
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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